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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宝石戒指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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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妈妈是个爱美的人。她对衣饰极有品味,每次我出门,她总在门厅叫住我,打量一番,点评我的衣服头巾配的好不好。可现在她久卧病榻,眼窝深陷,头发因为癌症化疗几次掉光,又几次长出来,头发稀疏霜白而蓬乱,失去了往日的风采,从她身上再也看不出当年的模样。但在我的记忆里,妈妈是美丽的。

妈妈的衣着一直很朴素,都是灰黑蓝色调。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她跟大陆所有妇女一样,穿着没有腰身曲线的衣服,直直的短发,从不化妆,也从没戴过任何首饰。那时候时兴穿*装,我和妈妈都穿过绿*装,那时我很骄傲,因为爸爸是*人,我们的*装是正宗的。后来在服装颜色上有点开放了,除了*绿色,灰色,蓝色,还出现了各种鲜艳的颜色。街上开始流行一种叫“的确良”的半透明的涤纶布料。我十几岁时已经有一件粉色的“的确良”衬衣了,但妈妈还是穿素色的布褂子。有一次我离家出远门前,妈妈从箱子里拿出一件收腰的白底红点的短袖衬衣给我穿,那件衣服掐着腰,小小的半截袖子是斜着收上去的,像扣着半个杯子,很像现在的“灯笼袖”。我穿上它照照镜子,镜中人立刻线条优美,简直可以说婷婷玉立了。我妈妈久久看着我,不说话,大概想起了她的年轻时代吧?

我看过妈妈年轻时的照片,照片上的她有一种清丽不凡的气质。妈妈有一双又细又长的柳叶眉,生的干净自然,像描上去的一样;她那尾梢上挑的单凤眼,是我一生羡艳的.她的头发乌黑发亮,两条辫子垂到双肩,发梢又弯上去,用细绳在耳边打两个蝴蝶结,优雅又别致.她穿着白底碎花连衣裙,与父亲并肩坐在山坡上,似笑非笑,薄薄的嘴唇像一弯新月,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画面。

那些老照片让我看到了妈妈的美。可惜这些美都被岁月封存了。在妈妈看来,把家里的事情做好,把工作搞好已不容易,那有时间讲究打扮。她永远埋头在洗衣盆上或炉台上,在择菜在烧饭在洗碗,妈妈的爱,就在这一蔬一饭的天长日久里。那时候,我家的生活很简朴,屋里的摆设极简单,很“*事化”,屋里凡是带“腿”的家具,都是从公家借的,家里从来没有看到过漂亮的衣服,更没有金银首饰,这些在那个年代统统叫做“四旧”,是“封建主义、资本主义、修正主义的货色”。我妈妈非常胆小怕事,在烧“四旧”时主动烧了家里的很多东西。我以为我家不会有什么值钱的东西。直到有一天,大约是八十年代初,我妈妈“变”出了一只戒指。

此前,我从来没见过一只真正的戒指。那种东西很长时间里在大陆绝迹了。这戒指镶嵌的手艺很高,一颗巨大的红宝石镶嵌在四只几乎看不见的托子里,我说的巨大,是因为后来我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红宝石。历经年代久远,深玫瑰色的宝石还闪着深邃的光芒。从侧面看,这颗宝石像一个莲蓬,表面平展,底座细小,呈倒三角形,镶在金戒指上。从托底的金色,而后淡红渐起,继续加浓,红里透蓝,蓝里透红,终于在顶端浓缩成深玫瑰色,深不见底,好像从这莲蓬上能冒出一股紫红的浓烟。这个戒指曾是姥姥的陪嫁,戴上它,我顿时觉得时光倒流,韶光如水,当它交到妈妈手里时,妈妈还是个江南少女,在妈妈的身边,也许正是荷塘色秀,绿摇波影,荷花迎风舞娉婷吧?

在那个物质匮乏的年代,美的事物就像彩虹一样珍贵。可惜的是,这个戒指被我弄丢了。那时北京的公交车人满为患,车厢里就像沙丁鱼罐头。有一天我挤上公交车,站在车门背后,只听“啪!”一声脆响,车门打在我手上,人们在七上八下地打冲锋,我下车后才发现手上的戒指没了。我当时傻掉了,发疯似地追汽车,可是哪里能追上?我乘下一辆车追到汽车总站,急得连说话都语无伦次了,对售票员说:“我的戒指。。。我妈妈的戒指。。。我姥姥给我妈的戒指。。。。。。”可能对别人来说,一个戒指算不了什么。可是它对我,对妈妈和姥姥,是有特殊意义的。我一辆一辆车地寻找,一直找到晚上,直到所有的车都被我查遍,整个车场都知道,“有个顾客把红宝石戒指掉在车上了!”

我跑回家汇报,懊悔得几乎要哭了,看到我的样子,我妈倒笑了,她平和地说,丢就丢了呗,吃饭!我望着她平静的背影松了口气,仿佛吃饭才是天下第一件大事。在妈妈看来,爱一个人不是把家传的戒指给她,而是每天给她烧饭吃。在一蔬一饭,一鼎一镬里有朝朝暮暮的恩情。

后来时代变了,女人终于可以打扮了,妈妈也总是把钱用在我们身上,不舍得打扮自己。妈妈的手,灵活而优雅,总是忙着料理全家人的生活;这双手抚爱了我们的童年,就这样,我们一天天长大。妈妈这双做家务打毛线洗衣服的手,从未涂过丹蔻,戴过戒指,随着她一天天老去,这双手也渐渐弯曲垂落,像枯萎了的花朵。

有一天,我回家吃饭,妈妈照例忙着端饭热菜,她的手上似乎有流星一闪,我抓住细看,是一个*铜色的“顶针”,妈妈缝衣服后忘了拿下来了。后来,过了很久,我又在饭桌上看见了“流星一闪”,哎?不对!妈,你怎么老戴个顶针啊?我的嗓门很大,引起了全家人的注意。妈妈竟然脸红了。我死缠烂打问个究竟,可结果非常令人扫兴。我妈妈叹口气说,哎,买了一只戒指,想戴,可又怕引起别人的注意。先弄个顶针戴戴,让她们习惯了,再换成戒指。“我的天!这年头戴戒指怕什么?都八十年代了,谁还敢说这是四旧?”我不解。

也许我永远不会理解他们那个年代的感觉,妈妈的经历渗透在她的血液里,美,必须包得严严的。美丽的曲线,漂亮的颜色,穿金戴玉,烫发化妆,都是犯忌。就是解禁了,也不彻底。比如烫发,我妈妈一定是先弄个“半烫”,过一段时间,再过渡到满头卷的“全烫”。于是,不顾我的冷嘲热讽,妈妈一直戴着那只*铜色的顶针,很久以后才换成一枚真正的小小的金戒指。

因为丢失的那个红宝石戒指太漂亮了,我也爱上了戒指;又因为我是七月生日,我对红宝石戒指情有独钟。不但自己戴,也给妈妈买,妈妈的戒指情怀也一发而不可收。她开始“攒”戒指,没人的时候,就像个小孩子,打开一个手绢包,一个手指戴一个,五指张开,一个人在那里玩。有人来,她就慌慌张张地藏起来。这时我家的条件好多了,已经没有什么负担了。可是她和爸爸还是习惯了朴素生活,不肯把钱花在自己身上,也不愿意让我们给她买东西,我给她买的戒指也从来不见她戴在手上。她说,我想戴戒指又怕丢,我老是丢三落四的。我拣出一个红宝石戒指,它的设计很朴素,在长方棱形的红宝石两边镶嵌了三颗小钻石。“这个很便宜,你戴吧,丢了也不可惜。”我对妈妈说。妈妈认真看了看,大概认为这么小的红宝石,一定也不贵,就套在手指上了。

妈妈一生爱美,可是万事当中,美,又是排在最后一位的。爸爸患癌症后,妈妈心情变得很糟糕,爸爸去世后,她更是郁郁寡欢,长时间的哀思悲伤,不到一年竟也发现患上了癌症.这雪上加霜,让我觉得人生真是如此脆弱.我很担心妈妈的病情加重,常常拨了电话后,却忽然不知说什么,我才知道原来我是想听听那熟悉的声音。有一次,听到妈妈在电话里的郎郎笑声,我竟然一时哽咽,说不出话来。

还记得当年,我常拿着妈妈给我的那枚戒指放在太阳下照,透过宝石,我可以看到多棱形的彩虹。

妈妈,你要好起来,你是我心中最美丽的彩虹,我不想让它消失!

经作者授权发布

图片来源于网络,版权归原作者所有。

作家简介:南希,原名王燕宁,北京人,旅美华人。北美中文作家协会会员。纽约华文女作家协会理事。文学作品散见于美国、中国大陆、香港等地报刊杂志,多次获得文学奖项。其中,散文《天禽如人》获美国汉新文学奖散文一等奖,短篇小说《多汁的眼睛》《谢丽一家的晚餐》获汉新文学奖小说二等奖。出版长篇小说《娥眉月》(中国作家出版社及美国南方出版社出版)《足尖旋转》(出版中)。长篇小说《娥眉月》获得新语丝文学奖二等奖。

常年法律顾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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