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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红楼梦小人物板儿的玩具看谶语和姻缘 [复制链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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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红楼梦》里的各色“小人物”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今天偶然看到了多年以前,红楼梦剧组在《艺术人生》栏目里再聚首的画面,不由得让我突然想起另一个“小人物”:板儿。非常遗憾的是,扮演幼年板儿的演员在十几年前英年早逝,想起这些,心下也不由得十分感慨。

那么,我们今天就聊一聊板儿吧。

1板儿的身份和出场

王熙凤的爷爷曾经在北京做过大京官,一起供职的同事里也有一个姓王的,也就是板儿的曾祖父,职位是小京官。当年,板儿的曾祖父知道金陵王家背后的权势背景十分深厚,就跟王熙凤的爷爷“连了宗”,认了王熙凤的爷爷为“叔叔”,这样便跟金陵王家攀上了“本家”。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里,王板儿一共出场过两回。第一次是在刘姥姥初进荣国府时,大概只有五六岁的板儿见到凤姐以后,躲在刘姥姥背后,“百般的哄他出来作揖,他死也不肯。”

到了第四十一回,板儿第二次出场。原著里是这样描写的:“忽见奶子抱了大姐儿来,大家哄他玩了一会。那大姐儿因抱着一个大柚子玩,忽见板儿抱着一个佛手,大姐儿便要。丫鬟哄他取去,大姐儿等不得,便哭了。众人忙把柚子给了板儿,将板儿的佛手哄过来给他才罢。那板儿因玩了半日佛手,此刻又两手抓着些果子吃,又见这个柚子又香又圆,更觉好玩,且当球踢着玩去,也就不要佛手了。”

曹雪芹着墨不多,但生动地刻画了一个小小“顽童”的形象。而这个小顽童手里这个玩具,是一个相当重要的情节暗示。

2谶语式的文学表达

不知道大家在读上面一段的时候有没有注意,庚辰本里,这一段文字旁,有两段脂砚斋的批注。第一段是:“小儿常情,遂成千里伏线。”而第二段是:“柚子即今香圆之属也,应与缘通,佛手者,正指迷津者也,以小儿之戏,暗透前后通部脉络,隐隐约约,毫无一丝漏泄,岂独为刘姥姥之俚言博笑而有此一大回文字哉”。

这两段脂批无疑给了我们非常重要的信息:第一,两个幼童儿时仅有过的一次交流,是为了给今后“千里伏线”,故事情节以后还会有重要的发展;第二,“佛手”指点迷津,柚子通“缘”,等于说是两个幼童在儿时交换了“信物”,长大之后应该有姻缘。

我们在此不妨再借用另一个《红楼梦》里的例子来进行补充说明。在第二十八回里,宝玉把自己的玉扇坠赠给了蒋玉菡,蒋玉菡为了回礼,把身上簇新的大红汗巾子给了宝玉,宝玉又将自己系的松花绿汗巾(其实那天出门,宝玉系的是袭人的汗巾)换给了蒋玉菡。后来袭人发现了,宝玉把这条进贡的茜香罗汗巾给了袭人,谁知道袭人并不稀罕,拿下来放进空箱子保存着,又换了自己的汗巾系上了。这你来我往的,蒋玉菡的汗巾子其实最后还是落到了袭人手上,等于是袭人和蒋玉菡“被动”交换了“信物”,对吧?后面的事情我们就都知晓了:贾府败落以后,袭人离开了宝玉,嫁给了蒋玉菡。

这种写作方法实际上就是“谶语式的文学表达”。曹雪芹在写作过程中,统揽全局,用了诗谶、戏谶、物谶等办法,对未来的故事情节进行了预告,并借此对人物命运做了预示。“汗巾子”在这个情节里就是物谶。

我们不妨再回过头来来看看,巧姐的判词是这样写的:

势败休云贵,家亡莫论亲。

偶因济刘氏,巧得遇恩人。

这里就向读者预告了巧姐未来的命运,遇难时被刘姥姥搭救于水火之中。同样的,板儿的佛手和巧姐的柚子也是“物谶”,代表了在巧姐遇难被刘姥姥搭救回家以后,会跟板儿结为夫妻。

在中国传统文学创作当中,谶语是一种写作上的技巧。南朝时期的文学理论家刘勰就曾经在自己的著作《文心雕龙》里提到过谶语的作用:“夫神道阐幽,天命微显,马龙出而大《易》兴,神龟见而《洪范》耀。”

3高鹗续书当中巧姐的姻缘

因为《红楼梦》后四十回的文本失传了,我们今天看到的程高本后四十回由高鹗补续的。在续书当中,贾府败落,凤姐病死,而后巧姐的舅舅就把巧姐给拐卖了。幸亏刘姥姥出手相助,把巧姐带回自己所生活的庄子里避难,后来当地有个大财主的儿子到了婚配年龄,刘姥姥就牵线把巧姐嫁给了财主的儿子。

当然,这个续写的结局普遍被认为是没有注意到曹雪芹的“千里伏线”,更没有注意到脂砚斋的重要批注,只是根据自己的臆想给巧姐写了一个算是“圆满”的结局。除此以外,程高本在当时印刷的时候,就大量删除了脂砚斋的批注;而且在程甲本发行过后,程高二人又推行了程乙本,不仅是更改了后面续写的四十回,连着前八十回也更改了数万字之多。这就导致我们现在的多数读者都看不到脂砚斋的注释了,所以有些故事情节实际上都不是曹雪芹描写的原貌了。

尽管如此,我们根据遗留下来的庚辰本《红楼梦》和里面的脂砚斋批注,还是能够基本判断出巧姐最后的结局是嫁给了板儿,成为一名村妇,过上了清贫却踏实的日子。而巧姐判词的配图上,画的正是荒村野店之中,一位女子用纺车在纺着棉线。

4原著当中关于巧姐命运的另一个映射

在《红楼梦》第十五回里,写到了宝玉跟着王熙凤去家庙铁槛寺给已经去世的秦可卿发丧送殡。沿途路过了一户农家更衣歇脚,宝玉在这户人家炕上看见一个纺车,觉得新奇,就上去摇,后来出现了一个十七八岁唤作“二丫头”的女子说“别弄坏了”,于是亲自示范,用这架纺车纺起线来。不过很快,“二丫头”就被人叫走了。送殡的队伍歇完了脚,凤姐打赏了这户人家,在离开的时候,宝玉看到“二丫头”怀里抱着一个孩子“在村头站着瞅他”。随后,马车奔跑起来,再回头时,已经看不见二丫头了。甲戌本在此处有一句侧批:“人生离聚亦未尝不如此也。”

我们再联想一下巧姐:她的生日是七月初七,王熙凤听了刘姥姥的办法,“以毒攻毒,以火攻火”,取名“巧姐”。“或一时有不遂心的事,必然是遇难成祥,逢凶化吉,却从这‘巧’字上来。”

刘姥姥第一次带着板儿拜访贾府的时候,也有两句重要的脂批:先是写“小小一个人家,向与荣国府略有些瓜葛”。随后又写道到:“略有些瓜葛,是数十回后之正脉。真千里伏线。”这里实际上就是点明了:刘姥姥和女儿女婿本来只能算是跟金陵王家“连了宗”,但是“千里伏线”后发展成了荣国府的“正脉”,成为了名副其实的贾家亲戚。

以上的线索更加证明了在贾府败落以后,巧姐被刘姥姥搭救回家,后来跟板儿两人结为夫妻,从此隐姓埋名在这农庄里过起了自己的小日子。她幼年时经历的繁华早已如过眼云烟,而家族里的父兄姊妹,都来不及她好好相处,就四散飘零了。就好似人生如白驹过隙,回头望去时,故人早就不在。

《红楼梦》是一部追悼贵族家庭的挽歌,更是一部追悼青春与尘世人生的挽歌。在群芳流散以后,巧姐却因为幼年时与王板儿的一面之缘而过上了平淡却也安逸的生活。也许,这也是另一种意义上的“岁月静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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